杨谅造反梦破灭了,转眼就到了冬天。
这一年的冬天,即公元604年,十一月二十日,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曾经被杨广率军灭掉的陈朝皇帝陈叔宝,在隋朝蹭吃蹭喝了多年,终于伸腿走人了。
按中国古代礼法,凡是在江湖混出点名堂的,皇家得给他盖棺定论封个谥号。到底给陈叔宝封什么谥号好呢,杨广不容多想,马上就想出一个字——炀。
谥法曰:好内远礼称炀;去礼远众称炀;逆天虐民称炀。
纵观陈叔宝纵情酒色,误国殃民的一生,杨广将此“炀”字奖状颁发给他,实在是太适合了。
而我们觉得有趣的是,多年以后,这个让人瞧不起的,甚至有些恨之入骨的“炀”字奖状,杨广死后竟然也从别人那里得到了一张。
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后世有人论曰,杨坚立国之初,血洗前朝皇族,斩草除根,狠事做绝。而隋朝到了杨广手里败掉,儿孙几被屠灭,留下一片沧凉,可谓是因果报应,简直就是宿命的悲剧!
果真如此吗?
我认为,以宿命论的观点来看隋朝历史,不过是雾里看花,朦胧一片。拨开这血腥之雾,我们发现,其实隋朝短命的悲剧,不仅是杨广个体强烈色彩的英雄性格悲剧,更是时代命运的悲剧。
先说大的方面。
马克思老早就教导我们,历史总是有惊人的相似。论命运相似,我们前面已经说过,秦朝和隋朝犹如天上流星,无比闪亮,却又无比的短命,然而他们都分别诞生了汉唐两个极其伟大光荣的长命王朝。还有,秦朝统一天下之前,中国经历了漫长的五百年的春国战国大分裂时期,隋朝统一天下之前,亦经历了西晋之后漫长的近三百年大分裂时期。
略有不同的是,汉朝是由草根英雄刘邦开创的,唐朝是由贵族英雄李渊等人开启的。
为什么是草根刘邦开创了汉朝,却是贵族李渊开创了唐朝,这里面到底有没有玄机?
说玄机,那是大大的有的。
在春秋战国时代,战争几乎是贵族们的游戏。春秋时期,诸侯各国军队,基本都是由贵族组成,我等贱民无缘其中。到了战国时期,因为战争越来越激烈残酷,死的人太多,贵族们消耗不起,不得已之下只得从广大贫农中招兵买马。然而,军队的上层建筑,基本还是由贵族垄断。
也正是如此,秦始皇统一天下时,首先防范的就是贵族。为此,他制定了两条政策,将当时的贵族连根拔起,让他们一下子失去了东山再起造反的能力。
首先,嬴政命令军队每灭掉一个诸侯国,就将其宫殿建筑画下来,在咸阳城附近按图纸复制建造,工程竣工后,就马上将贵族们全部搬到咸阳城来住。于是乎,嬴政灭掉的六个国家贵族,犹如无家可归的羊般,全部被圈养到咸阳城新建的高级羊圈里。
其次,嬴政做的更外一件让各诸侯贵族们抓狂的事,就是实施郡县制,将他们好好的国家,划成了若干个只服从中央领导的郡县。这等于是抄灭了贵族们的家,让他们彻底失去了生存的土地。
但是,谁也没料到,秦始皇防住了贵族,却把天大的造反机会留给了广大草根。于是乎,这才有了陈胜吴广一怒而天下应,如星星之火燎原席卷天下。草根阶层的后起之秀刘邦,顺应时代潮流,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最后打败了没落贵族项羽,亦是合理之中。
隋朝立国之初,杨坚当然也认识到贵族们的危险。可是,他之所以登基,全是贵族们帮忙成事的,要让他将他的贵族同志们一一杀掉,那是不现实的。他唯一的办法,就是选择性清洗。并且通过科举考试提拔新贵,吸收新鲜血液,活跃身体细胞。
可惜的是,杨坚父子这招换血之术,也只是换汤不换药。天下仍然是新老大小贵族们的地盘,这帮势利之徒手里仍然紧握着宰割天下及造反的能力。那些不敢造反的非既得利益者,不是胆子小,只是时机未到,时机一到,定会疯狗般上阵互咬。果其然,后来杨广以奢暴之力再次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贵族造反派纷纷涌出,隋朝顿然泄如江水,土崩瓦解。
所以,隋朝毁于贵族之手,这是大势,亦是时代的宿命。
这只是其一。
另外,放在整个大历史来观察,隋之短命,还是因为他无法摆脱这样的历史规律。
这就是——历史斗争具有的反复性。
打个比方来说,一个王朝的建立,犹如生命的诞生,它总不会一帆风顺的。既然是生命,肯定会得病的。如果得了顽症,痊愈总是需要时间的,而且还可能会反复发作,反复治疗。
以这样的医理来看待历史,似乎也是靠谱的。春秋战国时代,其实就是一个患大疾的时代,这个大疾的学名就叫大分裂。西晋之后的南北朝,也是这种症状。最后是,秦王嬴政用了祖传秘方以及数十年的功力,终于治好了当时处于大分裂的春秋战国;杨坚组织了一个大的治疗队伍,动了大手术治好大分裂的南北朝。
秦和隋,就是大病刚刚痊愈的中国。然而只是初步痊愈,要想恢复健康,就必须静心调养,坚持用药,避免病毒发作。可是,秦始皇不会调养,大兴土木工程,严重透支了身体,以至病毒再次发作,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一命呜呼。隋朝立国之初,杨坚很会调养,杨广却没有爱护这个国家身体,超负荷运动,致命疾病暴发崩命。
一个王朝的敌对势力犹如深潜于肌体的病毒,你看不见它,它却看得见你。它潜伏的时间越长,能量就会越大,反复发作的概率就会越高。回看春秋战国及南北朝,当是时,各势力分割天下,根深蒂固,犹如病毒已浸入了骨骼。而一旦有人浸入它们动手术,它们肯浸入会就此罢休。曾经拥有而又失去的地盘,它们连做梦都想武力抢回来。今天抢不了,明天抢,明天不行,后天来,父辈不行,儿子来,一代代地前赴后继,死而后已。所以大病初愈的秦隋王朝,盲目自信,没有坚持调养生息,以致让躯体之内的能量惊人的残留病毒反复发作而不可招架,才崩然倒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