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8年,汉成帝给原配许皇后下了一纸诏书,曰:“椒房仪法,御服舆驾,所发诸官署,及所造作,遗赐外家群臣妾,皆如竟宁以前故事。”大概的意思是,皇后啊,你咋成了败家娘们了?衣食住行过于奢侈,给娘家人的赏赐也太多,这么下去,老子再大的家业,也不够你败的,以后必须按照我父亲那时候制定的标准去做,不得有违。
熟悉这段历史的朋友,可能会纳闷,这两公婆感情很好啊,许氏“自为妃至即位,常宠于上,后宫希得进见”,“凡立十四年而废”(《汉书》,下同)。老公赚钱老婆花,天经地义,夫妻之间有话好好说,当面说,用得着红头文件这般严肃吗?这才过去五六年,怎么就恩断义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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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女人的故事,避不开爱恨情仇;讲皇帝女人的故事,避不开政治倾轧。遗憾的是,自古而今,大多数女人偏爱言情剧,官僚士大夫们蝇营狗苟的那些事儿,她们很少感兴趣,因此也就无从应对或进退失据。许皇后也不例外,她出身名门,“聪慧,善史书”,身临危境,却毫无知觉,所思所想,还囿于自己作为皇后的那几吊钱,还囿于自己作为皇帝最爱女人的那点明日黄花,有兴趣的读者可参阅她写的《上疏言椒房用度》一文。殊不知汉成帝的这道诏书传递的只是一个托词,一个信号,——我们的爱情结束了,你注意点!
故事还得从竟宁元年说起。这一年,成帝登基大宝,起用了一批有名望的人,著名廉吏召信臣被征为少府。所谓少府,名为九卿之一,说白了只是皇帝的管家。
召信臣在地方上禁奢靡、崇简约,那是出了名的,百姓称他为“召父”。如今负责宫苑事务,仍然一门心思帮皇帝省钱,具体措施有:一,皇帝不去或少去的宫馆,“缮治供张”全免;二,乐府黄门倡优诸戏,及宫馆兵弩什器,减半;三,停止用于特供的大棚种植,“太官园种冬生葱韭菜茹,覆以屋庑,昼夜然(燃)蕴火,待温气乃生。”他认为这种菜蔬“皆不时之物,有伤于人,不宜以奉供养,及它非法食物,悉奏罢。”他在少府任上一直干到去世,每年节省开支数千万。皇帝笑眯了眼,皇太后、皇后等有例给和汤沐邑以自奉养,倒也罢了,其他人呢?那数千万都是从其他人牙缝里抠出来的,时日长了,安不怨声载道?宫苑里的那些宗室、外戚、妃子、宦者、家吏等,不敢抱怨皇太后和皇帝,更不敢诋毁召信臣,就将矛头指向了掌印椒房的许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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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成帝起用的另一个人,也特有名,他叫刘向,历史学家、文学家,大概还可以称为神学家,他的《洪范五行传论》就很神,神在哪儿?神在选择性下结论。比如大将军王凤主政时期,连续三年出现日食和月食(古人迷信,以为是灾异),言官们都说应该归咎于王凤的倒行逆施,而刘向则认为祸起于后妃,“灾异不断,祸患不绝,从天象上显示,咎在后宫,后宫应当严加整顿。”
刘向跟许皇后过不去,主要还是政治斗争的需要。汉元帝时期,刘向任宗正,跟当权宦官弘恭、石显是死对头,石显与许延寿一家人却走得颇近。刘向后来下狱,许延寿的儿子许嘉却官运亨通,许嘉正是许皇后的父亲,成帝初期的辅政大臣之一,打击许皇后,对于扳倒许嘉是有利的。
另外,支持刘向神学观点的,还有光禄大夫谷永和名医楼护。长安谚云:“谷子云笔札,楼君卿唇舌。”这两位一个笔头子厉害,一个嘴皮子厉害,“俱为五侯上客”,也就是都是王氏外戚的座上宾,他们抱团跟一个弱女子为难,目的大概昭然若揭了吧,他们不过是王凤的代言人、马前卒而已。这一点,许皇后是清楚的,“自知为凤所不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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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到了公元前28年,许皇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宠亦益衰,而后宫多新爱”。汉成帝基本不再去椒房,那道诏书如同修改了密码的支付宝,许皇后不但从少府、未央宫等处淘不出一钱一物,即便娘家私府里的钱物也不能随便动用。真所谓爱恨只在数语间,“淘宝”也是试金石啊。
如果许皇后能够领会汉成帝的意思,从此节俭过日子,又或者觉察到外朝射向自己的明枪暗箭,从此默默韬晦,那么后来的悲剧也许可以避免。可惜她不知不觉,满世界树敌,找其姐许谒诉苦,许谒于是搞巫蛊,诅咒后宫有身者以及大将军王凤,下人一告密,她的皇后位置丢了;又去贿赂另一个姐姐许的姘头淳于长,前后花掉千余万,受尽了戏弄,最终被迫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