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美人,难免会恃美行凶。是个才子,难免会恃才傲物。
心怀良善只是泼辣任性的女人,还会为人们所宽宥,而蛇蝎心肠的美人,难免会被人唾弃为妖妇。
五代十国有一个美人,叫做刘玉娘,就是屡遭后人诟病的美人。
她也有过像花露一般晶莹剔透的年华,怀着善良的愿望,想要跟自己的父亲刘叟,在乱世中相依为命,好好活下去。
父亲刘叟是江湖郎中兼占卜,在战火纷飞, 朝代更迭的五代十国,浅显的医术并不能够果腹,也并不能够让刘玉娘过得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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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的心总是不安分的。她见过雕梁画栋,知道富贵是一种怎样的幸运,渐渐的,她单纯的心思生出恨意,为什么我要过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明明我生得这样美!
此时,晋王李存勖的骑兵踏破了后梁最后的门槛,李存勖的将领却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发现了刘玉娘惊鸿一瞥的身影。布衣难掩天姿国色,更难掩她对生活的野心。
他掳走了她,不过并未留下独享,反而跟其他女子一起送进了晋王府。晋王哪里顾得了这些女子?她最终留在晋王的母亲曹夫人那里,当了一个洒扫庭除的丫鬟。
那时,单纯的她很想念自己的父亲,于是日日啼哭。曹夫人是个善心人,看她楚楚可怜,于是设法安慰。再后来,她的机灵让她很快适应了宫里的生活,并做了曹夫人的贴身婢女。曹夫人见她美貌乖巧,嘴巴又甜,有意栽培她吹笙歌舞,很快,她就技压群芳了。
一个对生活有欲望有野心的女人,也并非一无是处,起码她会为了吸引权贵的注意,而让自己出类拔萃。
机会终于来了。
一次,李存勖去给母亲问安,被曹夫人拉住欣赏歌舞,一番安排下,刘玉娘盛装出席,轻歌曼舞,丝竹缭绕。李存勖亦是通音律懂歌舞之人。赏花须遇惜花人,于是,李存勖眼睛直了。
看到儿子这样,做母亲的笑了。她要的就是这个结果,这个姑娘自小在她身边长大,她是什么性情,她是知道的。曹夫人太善良,终究看不破糖衣裹着的机心和欲望,她看不透乖巧容颜下的蛇蝎心肠。
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有这样的幸运。原本她只是像红楼梦李的袭人一样,明明是个灵巧精明的,却矫饰情感,隐藏智慧,在曹夫人身边做个高级助理就好,一人之下,也很是风光,谁想,还有与公子有缘的时刻!
他也宠她,给了她风光的婚礼,还有那些闺房旖旎。不久,她有了他们的儿子。
其实男人的心像叶子上的露珠,经不得风吹日晒,经不得一点变数。
很快,李存勖又开始宠侯夫人。候氏原本是梁将符道昭的妻子,因其美艳,被李存勖所掠。李存勖南征北战都带着候氏。
红颜未老恩先断,这样的不幸在后宫里比比皆是。但是刘玉娘是谁?她绝不能,也绝不甘心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终于,在她的狐媚手段下,李存勖再度偏宠她。
重新拿回恩宠的她,跟那些被权力迷醉心神的后宫女人一样,开始将眼光投向纷乱的朝局,寻找自己的依靠。她意识到,原来男人的爱并不是最大的屏障,更何况是浅薄的动物之欢,那是不可能靠得住的。
她暗地里拉拢宰相豆卢革,为自己当皇后铺平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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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要想当皇后,凭她的出身,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何况在她眼前还有两块绊脚石,韩氏和伊氏。一位是正妃,一位是次妃。她们都是名门之女,地位有云泥之别。
韩氏是正室,伊氏是侧妃,地位也在刘玉娘之上。何况,那该死的花心男人,也同时喜欢她们两个。
好在,李存勖不止一次地对她说,李继岌真像我!
这一天,对于其他是人平静无波澜的一天,对于刘氏却是惊慌失措的一天。
她生父来了!也许是出于骨肉连心,他的生父居然认出晋王府的爱妾有些像他早年失散的女儿!当时她不过才六岁!但知女莫若父,他激动了。
这么多年的愧疚和思念,今天终于可以父女相见了。
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他压抑着激动和心酸,看着女儿美丽的面容,平静的妆容。
他不知道,一个时辰以前,刘玉娘是多么慌乱,多么惊恐。
一直以来,刘玉娘都对人宣称她是名门之后,不仅仅为了面子,更是为了她的野心。
今天,一切都会被戳穿,所有嫉妒她的女人都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她平静的看着父亲,然而她的心却如翻江倒海,她牢牢抓住椅背,以免让颤抖的手出卖她此刻的心情。
她呵斥道,臣妾小时候被敌军掳走时,明明记得父亲已经死于乱军之中,虽然当时臣妾还小,但依然记得自己伏在父亲的尸首上哭泣过。你现在冒充臣妾父亲是什么用心?难道你想荣华富贵想疯了吗?!
这个戏码还是不够的。韩氏不信,伊氏不信,李存勖也未必信。
她狠下心来,让人狠狠鞭笞了父亲一顿,以示两人并无干系。
老人的心彻底的死了,他羞愧难当,知道自己女儿嫌他贫穷不愿与他相认。他的身上疼,心里比身上更疼千倍万倍。
其实,刘氏焉能不疼?到底是血缘至亲,在梦里,又何尝没有想过,念过?
她穷过,太知道穷是怎么回事了。后宫那样养尊处优的娘娘,怎能知道下一餐无着落的恐惧?怎能知道被人唾弃和厌恶的心酸!不,她刘玉娘一定不能过这样的生活,也一定不要过这样的生活。
再好的花,如果生在毒蛇一样的环境里,也会失去最初的纯净。
刘玉娘是俗世的花,善根本来就浅,惑于权势,无力自拔。
天子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有一天,刘玉娘正在午睡,李存勖叫来李继岌,将破草帽给他戴上,自己背着一个草袋子,模仿行医占卜的人在前面走,让自己儿子在后面跟,儿子学着刘叟的样子说:“刘衙推(古代对乡间医卜人的称呼)寻访女儿来了!”
刘玉娘惊醒,大怒,不好呵斥丈夫,只把儿子打了一顿,随即痛哭流涕,哭闹不休。李存勖伤脑筋了,费了很大力气才安抚好。只这一次,以后他再也没有此等方法试探过。
同光元年(923年)四月在魏州(河北大名府)称帝,国号"唐",史称后唐,是为后唐庄宗。十二月,他灭了梁,坐稳了位置。
册立皇后的时候到了。
刘玉娘筹备的差不多了,除了贪财好色的宰相豆卢革,也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段,又拉上了枢密使郭崇韬。这个郭崇韬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上马治军,下马安邦,对后唐政权的建立功不可没。曾经被封为赵国公,被赐铁券,可以免十死。他在朝中的地位可见一斑。
本来,李存勖对立刘玉娘为后一事,有所倾向,亦有所动摇。毕竟韩氏和伊氏,比她地位更高,出身更好,而且他也喜欢她们。
但,这么多大臣都拥立刘玉娘,加上他也偏宠她。那么就她吧。
百两黄金,十里红妆,刘玉娘终于等到这一天。
她去佛堂拜了又拜,自此将财务一分为二,用来礼佛。她相信这是佛祖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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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荒唐人,结为一家亲。
从此李存勖在宫里放心大胆的捧伶人,宠宦官,整个皇宫变成了喜气洋洋的大戏台。刘玉娘呢?穷过的人就好像饿过的人,每餐都担心吃不饱,于是狼吞虎咽。她在不停地敛财。
她建议皇上,将税收一分为二,一半用于宫廷伶人,歌舞以及酒宴游玩,一半充作军饷。皇上欣然同意了。反正他是个戏曲爱好者,真可谓是投其所好。
如果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不至于有日后的凄惨。然而刘玉娘似乎嫌福太厚了,想要再出点新花样。
她开始创业。创业的办法是提前征收河南春夏两季的赋税。那时,由于李存勖连年征战,军队的府库空虚,财政枯竭,民间就更不用说了,她的做法令百姓苦不堪言。
更令人叹为观止的是,她经常到全国各地经商、贩卖物品,比如说买卖干果,写上“玉娘”的名字加以出售,赚取大量金钱。她真是一朵奇葩,居然有品牌意识。
“玉娘”牌奇葩果给她打开财路的同时,也叩响通往地府的大门。
此刻,李存勖在干什么呢?陪伶人唱戏,甚至亲自登台演出。好了,先放过这位艺术家,看看商人皇后在做什么。
国内连年大旱,众将的妻子都沦落到吃树皮草根充饥,宫里府库的银钱都装不下了,军备开支却少的可怜。也不知道哪个不开眼的,妨碍艺术家和商人正常生活秩序,非要搞什么募捐。刘皇后不得已,只好捐了,捐了两个盆和几个铜板,大言不惭的说,我跟儿子现在就用这个,大家筹备军饷吧。大臣们面面相觑,一堆省略号飘过。
没什么玩的了,杀个人玩玩吧。
刘玉娘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目光瞄准郭崇韬。
郭崇韬前面讲过,对后唐政权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并且很有智慧。他帮助刘玉娘登上后位,又悉心教导太子李继岌读书,在护送李继岌蜀地时,用智慧平定了蜀地的叛乱。
郭崇韬还是有点性格的,他十分厌恶伶官和宦官,不止一次劝告庄宗远离这些人,于是伶官和宦官非常记恨他。这些小人在李继岌身边进了些谗言,刘玉娘就动了杀机了。
刘玉娘下了诛杀令,郭崇韬含冤而死。李存勖亮相了,可能他是看戏看太多了,突然聪明的觉得,斩草应该除根啊,于是忙着杀郭崇韬的朋友以及亲戚。
好吧,既然你作死,那我就不得不叫你死。
后唐将士叛乱,李嗣源叛乱。
腹背受敌的李存勖仓皇骑上战马,携同士兵平定叛乱。
太晚了。那些已经饿死的累累白骨和心灰意冷的后唐士兵,没有谁会保佑后唐的一寸土地。那些无法忘记的仇恨、饥饿以及失望,那些已经离散的人心。
在去汴州的路上,后唐士兵纷纷倒戈。而仓皇回宫的李存勖,被流矢所伤,倒在金碧辉煌的殿堂廊柱之下。
这时,一个绛红的身影飘过他眼前,停在在身边。他的眼睛里迸射出希望的光。他太渴望,她用温柔的臂弯环住他,将疼痛抵挡在她温软的体香外。缠绵尽,温柔乡。
她的眼睛里绽放出冰冷的光芒。
“玉娘,我好疼,好渴,给我一杯水喝。”他抓住刘皇后的衣襟,用尽力气说道。
“玉娘,我想喝水呀,我想喝水。”
她轻飘飘的走了,这一刻,他的心底生出一种异常的落寞。他甚至觉得,她不会再回来,他失去她了。
不,他可能早就失去她了。他还可能从未得到过她。
她回来了,端了一碗酪浆。
当时的酪浆指的是什么?是动物的乳汁还是酒,不得而知。可能是她唯一能找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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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他,她没有多爱,从他宠爱侯氏的时候,她的心已经死了。她也没有多恨。她这一生,穷尽心力,用尽手段笼络这个男人,虽说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也不是没有半分情意。一夜夫妻,尚有白日恩情。
如果非要推敲,大抵是恨多一些。因为在用尽心机笼络他的心的同时,自己的那一分真心,早就消耗殆尽了。
男人不可靠,一切都不可靠,是她从小就知道的事情。
她看着这个男人死去,平静的从他的尸身旁走过。
在后宫之中,她不止一次看到自己这个样子,她只相信自己,只爱自己,也只依靠自己。
她跟着他的弟弟李存渥,烧了嘉庆殿。有野史说两人勾搭成奸,也有的未提此事。但是我想,勾搭成奸也并不奇怪,像她这样的女子,自然是见山靠山,见水靠水,用美色贿赂男人,用手段留住富贵。
只是,她居然还异想天开,以为此刻自己还可以逃到太原,筑寺做女尼。
还是追赶而至的李嗣源说的好,他叹息道:“当女尼,侍奉佛祖,你配吗?”
他赐她毒酒,要她立即死。
她死了,但着困惑和不甘。
五年之后,朝廷变了天,她又被追加谥号为神闵敬皇后。
不得不说,她的福真是厚。但她的确是后唐灭亡的魁首之一。
这个女人,我们说她美艳,又对她全无好感。说她狠毒,又觉得她犹有余辜。她不算很荒淫,她只是处处求自保。她贪婪,只是因为太缺乏安全感。她就像一个乞丐,得到丰盛的晚餐,便丧心病狂据案大嚼,看不见其他。
可怜的是,她终身摆脱不了她的出身。
有的人出身并不好,然而心地高贵,不染尘埃。
她出身是乞丐,遗憾的是,精神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