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时的官道上,人们常常可以看到,一辆破牛车缓缓的行驶着,没有车夫,没有方向,没有目标,一切凭拉车的老牛。有时偏离了官道,进入羊肠小路。这么走着,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老牛忽然停下来,因为已到了路的尽头,前面或是高山横亘,或是深谷梗阻。总之,此处已为穷途。
这时,如泥塑木雕般兀坐在车上的唯一乘客,一个峨冠博带、容貌环杰的儒生双肩耸动,全身颤抖,放声痛哭起来,直哭得天地变色,草木含悲,山谷振恐,河流呜咽。最后,嘴里呕出的是血,眼里滴出的还是血。也许是疲惫已极,也许是胸中块垒暂抒,他昏睡车上,任凭牛车拉着他循原路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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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极有名的故事叫“穷途之哭”,故事的主人就是阮籍。
人到穷途,岂能不哭?即将代魏自立的司马氏统治就是中国社会的穷途。这是一段短暂而又黑暗血腥的历史,多变的政权、专制的统治成为这一时期的重要特征,作为社会的良心的文人在大肆摧残和屠戮之列,名士们一批又一批被送上刑场。何晏、嵇康、张华、潘岳、郭璞、刘琨、谢灵运、范晔……一流的诗人、作家、哲学家,这些如今还活跃在中学、大学课本里的人物,一个个地,或被公开行刑于洛阳街头,或被秘密地杀害于黑夜之中。“天下名士,少有全者。”能留得性命的,只能苟且偷生,在夹缝中艰难地求活。
阮籍,这个名士中的名士,从驾着木车上路之时,他就已经知道,条条道路,都是死路!除了痛哭于穷途,我们还能苛求他什么?
天,他照旧乘着牛车,或许有意,或许无意,他来到了广武——楚、汉相争的古战场。那一场惨烈战争的主角,一方是西楚霸王,重瞳天子,曾率八千江东子弟酣战强秦,并且将强秦的十数万军队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涤荡殆尽的项羽,一方是地痞流氓出身,狡狯多智的刘邦。这一场两千多年前的战争,惊天地,泣鬼神,就是今天,人们提起来仍旧血脉偾张,不能自止。面对铁戟未销,血染河赤,刀光剑影,衰草离披,阮籍长叹:“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谁是竖子?仅仅是遥想中的项羽、刘邦么?当世的曹、刘、孙是不是?司马氏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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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籍没有疯,他仅仅是保持了他的本真而已,而真人在社会上是无法立足的,嵇康就是证据。于是阮籍把自己的满腔爱憎,寄托在穷途之哭、寄托在举世闻名的青白眼里。
阮籍经常不说话,却常常以眼睛当道具,用“白眼”、“青眼”看人。“青睐”、“垂青”“白眼”这样的词汇就是他的原创杰作。
我们知道,瞳仁是黑的,正眼瞧人的时候,瞳仁在眼睛中间,看起来黑的多,就叫青眼;斜眼看人的时候,眼白多,就是白眼了。
阮籍为什么会有“穷途之哭”?
魏晋南北朝时期,司马氏掌握政权,大杀异己,文人志士多遭迫害。阮籍作为当世文人,报国无门,又整日为躲避迫害而提心吊胆,《晋书阮籍传》中说阮籍提及世人“并无臧否”,也就是说,他对别人没有任何好的或者坏的评价。在清醒时怕被人抓到言语上的把柄而多不敢言,只有借酩酊大醉时发泄心中的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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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籍不平常的穷途之哭,看似疯癫,实则是对自己无能和满腔抑郁之情的发泄。他与司马氏关系与嵇康同司马的关系相比稍微接近,使其无法同嵇康一样正面反抗司马氏的统治,但他又不愿同当时许多“士大夫”一样为司马氏服务,内心交加着矛盾,痛苦,于是便有了当街嚎啕的疯癫之举。
因此,“穷途之哭”既是阮籍对现实社会的不满,也是对自己内心难以抒发的抑郁愤懑之情的发泄,同时包含了对国家前途命运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