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韩国创作的灾难丧尸片《釜山行》在国际上获得极佳的反响,人们不约而同的纷纷赞叹这部片子给人带来的震撼。有人从中看到了丧尸,有人看到了灾难前的无助,也有人看出了人性。而对于我,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位高速公司金常务,因为他让我想起了明亡清兴时的一位重要人物——钱谦益。
片中开头处,这位金常务在列车卫生间门口摸着小女孩的头,谆谆教导道:要好好读书,以后别像这个卫生间的乞丐。而明末的这位钱谦益正是中国一千多年科举制度下读书人心中完美的写照。万历三十八年,钱谦益考取一甲三名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历经十余年,三朝皇帝变迁,他顺利登上“东林魁首”之位,以诗词才名享闻于世,被大家黄宗羲尊为“四海宗盟”。但其虽自称东林清流,却时常以一文弱书生之躯纵身于明末清初政治泥淖之中。
钱谦益是东林党的领袖之一,官至礼部侍郎,因与温体仁争权失败而被革职。
也正如这位金常务,虽是一副长者模样教育后辈,但后来的行径却让人大跌眼镜。“宗盟”钱谦益虽然才气极高,世人称服,可其人品志气却广为诟病。天启元年,他出任浙江主考官,就涉嫌参与科场舞弊案而遭到罚俸处分。崇祯元年再次被启用后,出任詹事、礼部侍郎、翰林侍读学士。此时他与礼部尚书温体仁和礼部侍郎周延儒因入阁一事结怨,便私下煽动门人、东林党徒礼部给事中瞿式耜进言主推者抛弃温体仁和周延儒。但谁知随后温体仁和周延儒因此结盟,再次就钱谦益监考浙江受贿一事上奏,朱由检亲自召见命令三人对质,钱谦益尴尬至极又无法推脱责任只能引咎撤职。
但宗盟就是不同,敢为天下人所想之事,退仕后的生活让众儒生钦羡。崇祯十四年,削籍归乡的钱谦益在59岁这年迎娶“秦淮八艳”之一的名妓柳如是,还为她在虞山盖了壮观华丽的“绛云楼”和“红豆馆”,两人同居读书论诗相对甚欢,好一对老夫少妻。一时文坛轰动、众议纷纷,其轰动程度不亚于诺贝尔奖获得者杨振宁老先生“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的旷世婚恋。
故事发展到这,钱谦益学而优则仕,仕途中的科考受贿、发展门生、入阁争斗以及迎娶名媛诸事也不过是明末政治人物的寻常写照而已。正如同电影中的金常务一般,强烈阻止拼命才冲到15节车厢的幸存者进来,这不过是人们在灾难面前的自保行为而已。但作为明末文坛泰斗和东林党魁,其行为举止受到天下人的注目,钱谦益怎会仅满足于诗词做赋、美人相伴的终老生活,矢志一心非要在这纷乱时局中干出一番事业,随后机会便来了。
崇祯十七年三月,李自成攻破北京,朱由检自缢身亡。明廷遗臣马士英与兵部尚书史可法、户部尚书高弘图等拥立福王朱由崧建立南明弘光政权,而钱谦益此前却暗中推举潞王朱常淓,与马士英等人意见不同。当福王朱由崧即位,大事已成之时,钱谦益担心此前密谋败露,为求自保便上书给马士英歌功颂德。钱谦益毕竟是文坛宗盟,文辞赋诵将马士英拍的人仰马翻,马士英立即推荐他出任南明弘光朝廷礼部尚书。钱谦益就此投其所好,力荐与马士英交好、但之前被东林党众诬陷为阉党而赋闲在家的阮大铖为兵部侍郎。随后不久,东林党预谋立潞王之事被揭发,马士英恼羞成怒诛尽东林党诸人,唯独放过了党魁钱谦益。
然而弘光政权过于短命,因拥戴一事又不断内斗相耗,顺治二年五月,清军便兵围南京。此时南京城内的群臣之首钱谦益不思抵抗,竟于五月十五日率领众臣在滂沱大雨中跪降清军。顺治三年,清廷任其为礼部右侍郎管秘书院事,充修《明史》副总裁,钱谦益欣然赴往京师,讽刺的是当时与其交好的河南巡抚越其杰和河南参政兵备道袁枢俱誓不仕清相继绝食而死。钱宗盟的政治敏感度、投机主义和个人操守竟可卑劣到如此地步,更令人拍案叫绝的是除去几篇私人杂记中写有描述其丑态的“水太凉,不能下”和“头皮痒的厉害”两事,竟再无一篇文献直斥其投降卖国的行为!甚至一代谏臣黄道周将其北上降清之举美化为“虞山尚在,国史犹未死也”,东林党同伐异、官官相护可见一斑。
话又说回来,倘若钱谦益能就此一心一意归顺清廷,潜心著书直至致仕,站在历史的角度上,也算是为民族融合和人民稳定做出了一定的贡献。可钱宗盟毕竟是钱宗盟,如同电影中的金常务必要将自己最后的丑化展现的淋漓尽致,纵使东林后人百般著书掩饰,也难掩汉满饱识之士看穿其三姓家奴的丑恶嘴脸。清高宗乾隆皇帝评其“平生谈节义,两姓事君王,进退都无据,文章那有光”,虽然诗词文采不如钱宗盟,但厌恶鄙夷之情却也溢于言表。
顺治,即清世祖,清朝第三位皇帝,清军入关的首位皇帝,迁都北京,整顿吏治,稳定秩序,统一全国。
顺治五年四月,钱谦益涉嫌黄毓祺反清一案,被株连囚禁于南京牢狱。钱谦益上书争辩,总督马国柱以钱谦益和黄毓祺二人素不相识而将其放还。经此一事,钱谦益认识到清廷从未看重于他,他的政治仕途就此彻底断绝。钱记恨于心,从苏州返回常熟后便私下联络西南和东南海上反清势力。此事也被后人大书特书,将其描述为钱宗盟年迈之时重拾民族大义,悔恨当初,为复明大业散尽家财等等,甚至他自己也留下大量诗词文稿以明其志,直斥清廷“沟填羯肉那堪脔”,“杀尽羯奴才敛手”。当北伐失败后,他又痛感“败局真成万古悲”,“忍看末运三辰足,苦恨孤臣一死迟",妄图为其进退维谷、反复无常的行为彻底洗白,实是可笑至极。
对于如此厚颜无耻的政治人物,如果我们还能默认甚至帮助其洗白,那在危急关头如此反复小人将永远不绝了。钱谦益在崇祯朝时不能毕功尽职,大肆党争,受贿舞弊,四处安插东林人士,个人品行操守虽在明末纲纪道德败坏的时候也属常见。但进入南明政权后,可以为仕途弃东林党众于不顾而独完其身,随后清军进攻竟率百官跪降,可笑的是竟然还有大批人将此粉饰为保全南京百姓安危,殊不知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而后又记恨清廷并再次反复。如此自私自利的小人,居庙堂之高尚不能尽职奉公,处江湖之远岂又能爱国安民。一个在崇祯死、弘光亡两次历史转折期不能报国或归隐,反而无耻降清又复叛的人还能说他仍然有民族认同感?这种行为与吴三桂最终反清说自己是“复明驱虏”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行为又有何异。
同时还有很值得商榷的一点,钱谦益因牵涉反清和文字狱事件于顺治五年被捉拿下狱。后来虽然被清廷释放,但是清廷肯定会忌惮钱谦益的文坛地位而对其严格监控,而在清史稿文苑卷中,却写到“得放还,以箸述自娱,越十年卒”。清廷竟然根本没有察觉钱谦益的反清举动。不知是清廷耳目尽失还是钱宗盟保密工作做得真好。当然不能仅凭这点而将其联络反清活动一事认定为子无虚有,但可以肯定钱谦益后期对于反清活动的支持并非如同一些杂记记载的倾力投入,散尽家财更无从谈起。
轻死是人之天性,当然不能要求任何人以身殉国,而且在明末政治昏暗、政局溃败之时降清也算是弃暗投明之举,可来回反复那就是真小人了。小人也不可怕,可怕的是后世竟有如此多人为其背书。如同《釜山行》中的金常务要求赶走一路救人打怪、浴血奋战而来的三人,而其他众人却是竭力应声附和。
据传钱谦益死前颇为后悔,但愿这种后悔可以警醒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