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筒杯的典故出于唐人段成式《酉阳杂俎》。依书中之说,早在三国时代,名士郑悫在宴客的时候将大荷叶连带着长长的茎梗一同采下,架放在原本用于盛砚台的砚匣里,在荷叶上倒入足足三升的米酒,然后,用簪子刺破荷叶的蒂心,形成一个与荷叶的长梗相通的孔洞。由于荷梗内部天然为贯通的空腔,所以,将长梗向上拉起,如举起的象鼻一样弯成“S”形,就成了天然的吸管!饮用者以嘴含住荷梗的端头,用力吸吮,荷叶内的酒液就会顺着荷梗内部的通道流动,涌入吸酒者的口中。这种带梗鲜叶制成的一次性酒杯被命名为“碧筒杯”,其妙处在于能令酒水染上荷叶的香气,予人胜冰赛雪的清凉感。
从文献与文物遗留的线索来看,在聚会现场临时折断鲜翠荷叶制作“碧筒杯”,其实是唐代士大夫的发明。到了宋代,这一妙法依然为文人喜爱,如李纲曾做《西轩小池荷花盛开,与宾客酌酒其上,以荷为杯,引满径醉》一诗,林希逸也有诗题为《六月十日晩饮,呼行祖共吸荷杯》。因此,葛立方与友人们于宴聚时利用碧筒杯劝酒,在当时并不算稀奇的做法。
更有趣的是,葛立方随即“席间再作”了一首《卜算子》,把满池袅袅的红莲花比喻为“盈盈女”,然后咏云:“叶叶红衣当酒船,细细流霞举。”所谓酒船乃是一种船形的酒杯,为宋人敬酒时专用。由之可知,筵席上还曾把一瓣又一瓣的红莲花瓣当作酒杯,注酒其中,敬奉于宾主之前。
宋人“劝酒”有一套独特的形式。筵席主人需准备成套的酒杯,往往为九或十只,这一套酒杯不仅材质不同、造型不同、寓意不同,而且容量也由大到小依次递减,最大者甚至能容一升,最小者仅供啜饮一口。往往是由艺伎捧着酒杯向客人劝酒,按照由小到大或由大到小的规律次第更换酒杯。重要的是,艺伎劝酒时必须唱歌助兴,歌词最好是席上才子现场即兴之作,如葛立方的两首《卜算子》便是典型的劝酒词。
因此,当时的过程大致如此:葛立方援笔成词之后,熟练的歌伎稍加吟哦便能将其完整演唱。以池内新摘大翠荷叶制成的碧筒杯被安置在大盘或小盆内,满注佳酿,送到某位来客席前,然后,玉人丽声宛讴:“明镜盖红蕖,轩户临烟渚……”
碧筒杯容量大,正好作为酒席上的“巨觥”。然后,次第减小的酒杯轮流上场,到最后,从池内折来盛开的红莲花,将其片片轻瓣作为最小的酒杯,置于台盏之上,倾一点酒液在其中。歌伎一手将团扇掩在唇前,一手捧着台盏,这次则是啭唱葛立方刚刚作就的第二首《卜算子》:“袅袅水芝红,脉脉蒹葭浦……”
无论大荷叶杯还是小莲瓣杯,均材质柔软,稍不小心就会将酒倾洒出来,依酒律这是必须受罚的。所以快乐就在于如何设法将这两种清芬之杯中的美酒悉数入口,不出事故,也在于一旦杯子歪侧导致汁水淋漓之后的欢笑哄闹。宋人很会玩,这从他们宴会上的娱乐方式中就可看出。正因为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何以宋词中一旦写到不得不独自喝闷酒时,情绪便会是那样难挨的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