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每当关于刻画贾宝玉与贾政父子相见的场景,都是写得书内外人为怡红公子捏把汗,一个顽劣不化的纨绔子弟,一个是朝兢夕厉的严父,大众的印象里,宝玉在贾政面前,如武阳之入秦宫硕鼠近窥悍猫,唯唯诺诺言听计从。觉得要是贾政雷霆震怒之时,宝玉就是有屁也得夹紧,更不要说这样时候敢去反问甚至敢去质问。
然而《红楼梦》的作者并非总是这样安排每一次父子相逢,竟有反其道而行之文,安排了贾政不快之际,宝玉“跳马卧槽”反将一军的情节。
《红楼梦》第十七回 “大观园试才题对额 荣国府归省庆元宵”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说着,引众人步入茆堂,里面纸窗木榻,富贵气象一洗皆尽。贾政心中自是喜欢,却瞅宝玉道:“此处如何?”众人见问,都忙悄悄的推宝玉,教他说好。宝玉不听人言,便应声道:“不及‘有凤来仪’多矣。”贾政听了道:“无知的蠢物!你只知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佳,那里知道这清幽气象。终是不读书之过!”宝玉忙答道:“老爷教训的固是,但古人常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众人见宝玉牛心,都怪他呆痴不改。今见问“天然”二字,众人忙道:“别的都明白,为何连‘天然’不知?‘天然’者,天之自然而有,非人力之所成也。”宝玉道:“却又来!此处置一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高无隐寺之塔,下无通市之桥,峭然孤出,似非大观。争似先处有自然之理,得自然之气,虽种竹引泉,亦不伤于穿凿。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其地,非其山而强为其山,虽百般精而终不相宜……”未及说完,贾政气的喝命:“叉出去!” 】
正当贾政看到一处风景心中轻松时,宝玉用“不及‘有凤来仪’”添堵,惹得贾政大骂其“蠢物”,众人无不担心宝玉,然而宝玉反唇相讥“古人常云‘天然’二字不知何意”以嘲贾政“无知”,这个大胆的举措,令众人出乎意料,却很少因此读者的留心与揣摩。
仔细一下文本,这里一反常态,露出一贯笔墨的破绽,反反复复强调“自然”二字,作者用心良苦,意在表达明人失国、清人入关后的复杂思想。
“你只知朱楼画栋,恶赖富丽为佳,那里知道这清幽气象”,“朱楼画栋”句,是借贾政之口,讽刺归顺的汉人批判明遗民依然迷恋和怀念朱明王朝的过眼云烟,“清幽气象”是他们提醒身处大清,当操俊杰识时之务。对于这种处事态度成为社会主流时,作者借宝玉之口进行反驳清人入关的不义之举。
宝玉强调“天然”,是指大明政权的旁落或者王朝的更替,应该是自然的,应该是汉人文化与文明的传承和延续,即便不是朱元璋的子孙继承江山,也应该是另有别姓汉人延续,而清人入主,犹如“此处置一田庄,分明见得人力穿凿扭捏而成”,唐突而不和谐,虽然改朝换代是历史发展的必然规律,但作为清人统治汉室江山,作者借宝玉论“天然”之文,曲折表达其不合理性和排斥感。因此“非其地而强为其地,非其山而强为其山,虽百般精而终不相宜”表达占有的非合法感受。
当然,很多读者很难接受《石头记》复杂的思想内涵,受到主流红学毒害太深,认为这是牵强附会的解读,不过只要自己用心解读,总有一天会明白作者的用心,总会明白作者为何很多故事情节安排违反着常规法则。
蔡元培先生早在民国时期就指出,《石头记》的思想就是“悼明之亡,责清之失”,这种高度凝练而又卓越的观点,因为胡适开创荒唐的“新红学”以来,被打压得鲜为人知,如何读出作品中的悼亡与责清,需要读者能够抛开一切主流红学思想,自己潜心揣摩才能豁然开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