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宋文帝刘义隆于元嘉27年(公元450年)发动的北伐最终以惨败告终,令人扼腕叹惜。不过,有趣的是,这场北伐战争同时也是一场“口水大战”,而刘宋王朝在战场丢失的颜面,则貌似在口水仗中意外地得到挽回。
这年夏天,北魏太武帝拓跋焘获悉宋将北伐,不仅没有慌张,反而修书一封,对宋文帝开起了玩笑,说:听说你要御驾亲征,要打到我的中山(今河北定州)和桑干川(今朔州地区)。好事啊,真想来就来吧,随你的便,“来亦不迎,去亦不送。”要是嫌弃那地方房子不好,住得不舒坦,欢迎你来平城(今山西大同,北魏时都城)做客。我呢,也准备去扬州你的老窝去,咱俩换个地儿。对了,你已经五十高龄了吧?从没出过远门,乍一上路,怕像个三岁小孩,和我鲜卑人生长于马背之上那是没法比的。远来是客,我也没啥好东西送你,就送你猎马十二匹,外加毛毡、草药等物,“彼来道远,马力不足,可乘;或不服水土,药可自疗也。”
信里满是调侃、轻蔑、威胁的口吻。宋文帝看了,既不气恼,也不答复,而是一笑置之。双方初次口水战,表面上看拓跋焘的气焰要嚣张一些,实际上宋文帝不予理睬则显得更胜一筹。
两国交兵,真正较量的当然是实力与战力。拓跋焘亲率大军南下,势如破竹,很快打到彭城(今徐州)。
彭城乃军事要冲,由宋文帝的五弟、太尉江夏王刘义恭和三皇子、武陵王刘骏镇守。拓跋焘没有立刻攻城,又玩起了口水仗。他让尚书李孝伯到南门给刘义恭和刘骏送去貂裘、骆驼、驴,说:请刘骏出来见我,我还没准备攻城呢,何苦劳累将士如此守备森严呢?刘骏让下属张畅开门出见,回道:备守乃边镇之常,我们的将士都劳而无怨。拓跋焘又向刘骏索取甘橘和赌博用具,并回送给刘骏毡毯和食用或医用的各种盐,让李孝伯问张畅:何必急匆匆地闭门绝桥呢?张畅回道:贵军营垒未立,将士疲劳,我军有精甲十万,恐轻相陵践,所以暂且闭城,待你们休息好士马后,再约定时日,一决雌雄。李孝伯又说:王玄谟是个庸才,贵国怎会用他作将,以致奔败?我北魏大军深入贵国700余里,竟然无人能够阻挡。张畅对道:王玄谟不过是一名偏将,算不上有才能,不过是马前卒而已!你们入境700里无人相拒,这都是我们太尉大人的神算,有意诱敌深入。不过这事关军事机密,就不详细说给你听了。李孝伯说:那你们就在这里死守吧。我们魏主可以不围此城,而帅军直捣瓜步(长江北岸,与南京相对),“南饮江湖以疗渴耳。”张畅对道:何去何从,悉听尊便。不过,“若虏马遂得饮江”,那也太没有天理了!
此番口水仗,拓跋焘面对龟缩城中的对手,显得轻松自如,狂傲、嘲讽之情溢于言表。而刘宋守军面对强敌来犯,尽管颇为惶恐,刘义恭甚至作过弃城逃跑的打算,但在口水仗中,张畅却你来我往应对自如,且巧言善辩,豪气干云,丝毫没有落于下风,以至于连李孝伯都受到感染,临了对张畅说:咱俩虽离得很近,却恨不能执手言欢!
此后,拓跋焘象征性地进攻了一番后,果然越城而过,引兵南下,很快便占领瓜步,兵锋所向,建康震动。所幸的是,拓跋焘并没有继续进军,而是很快就“掠居民、焚庐舍而去。”
回军路上,拓跋焘更是趾高气扬,当然没有改掉他喜欢打口水仗的毛病。到盱眙(洪泽湖南岸)的时候,拓跋焘犯了酒瘾,就派人向盱眙守将、刘宋辅国将军臧质要酒喝,没想到臧质是个油盐不进的愣头青,硬是灌了一坛子尿送给拓跋焘。拓跋焘大怒,将盱眙围了个水泄不通,并写信给臧质,说:我派出来的兵都不是北魏人,而是丁零人、胡人、氐人、羌人,他们战死了等于为我除去祸害,咱们就放手一战吧。臧质一点儿不含糊,回信说:你的信我看了,对你的奸诈已了然于胸。你“自恃四足,屡犯边境”,我军一再退让,你知道是为什么吗?你听说过“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这首童谣吗?(注:拓跋焘小字佛狸)此前是因为卯年未至,所以我军主动让开大道,引你到江边。现在已是辛卯年,你的大限已到,自己来送死,你再也别想活着回到桑干川了!被乱兵所杀算是你的造化,若是你运气不好被我军生擒,五花大绑,用驴车押送到建康城,想想那会是什么下场?所以,你就安安心心地攻城吧,千万别急着逃跑。要是缺粮了,言语一声,我送给你。
这一回,拓跋焘被彻底激怒了,再也没了往日口水仗中的那种气定神闲,命人做了一张大铁床,上边布满锋利的铁蒺藜,咬牙切齿地说:“破城得质,当坐之此上!”命令三军猛攻盱眙城,臧质与盱眙太守沈璞率领军兵死守不退,双方恶战三旬,死伤无数。最终,拓跋焘未能攻破城池,无奈烧掠而去。
元嘉北伐,以刘宋完败而告终,这也成了刘宋由盛而衰的转折点。而战争中发生的这三场口水仗,就像一幕悲剧中夹杂了几节异调插曲,有几分轻松,亦有几分悲哀,有几分滑稽,又有几分怪诞,它将刘宋王朝轻率鲁莽挑起战端最终不得不承受失败、窘迫与屈辱的苦果,衬托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