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宋文帝刘义隆于元嘉二十七年(公元四五○年)发动的北伐以惨败告终。不过有趣的是,这场北伐战争同时也是一场“口水大战”,而刘宋王朝在战场丢失的颜面,则貌似在口水仗中意外地得到挽回。这年夏天,北魏太武帝拓跋焘获悉宋将北伐后,修书一封,对宋文帝说:听说你要御驾亲征,要打到中山(今河北定州)和桑干川(今朔州地区),想来就来吧,我就不接也不送了。要是嫌那里房子不好,可来平城(今山西大同,北魏都城)住住;我呢,就去扬州你的老窝,咱俩换个地儿。路途遥远,送你猎马十二匹,可补你马力不足,再送毛毡、草药若干,若你水土不服,可用来治病。信中满是调侃、轻蔑口脗,显见西征北讨、所向披靡的拓跋焘根本没将刘宋王朝放在心上;而韬光养晦二十多年、一心要光复中原的宋文帝看了,既不气恼,也不答复,而是一笑置之,也足见他对这次北伐有着必胜的信心。
双方初次口水战,表面上看拓跋焘的气焰要嚣张一些,实际上宋文帝不予理睬则显得更胜一筹。不过真的一开打,谁是骡子谁是马立刻就见了分晓:一开始,北魏军队大踏步后撤,刘宋大军一路高歌猛进,占领了中原大部;到了冬季,拓跋焘亲率大军南下,展开全面反攻,势如破竹,很快打到彭城(今徐州)。彭城乃军事要冲,由宋文帝的弟弟刘义恭和三皇子刘骏镇守。拓跋焘没有立刻攻城,又打起了口水仗。他让尚书李孝伯到南门传话,说:我还没准备攻城呢,你们何苦闭门绝桥,如此守备森严呢?刘骏让下属刘畅开门出见,回道:贵军营垒未立,将士疲劳,我军精甲十万,恐轻相陵践,故暂且闭城,待贵军休整好后,再约定时日,一决雌雄。李孝伯又说:我北魏大军深入贵国七百余里,根本就无人能够阻挡。刘畅对道:那是我们诱敌深入,事关军事机密,就不详细说给你听了。李孝伯说:那你们就在这里死守吧。
我们魏主可以不围此城,而帅军直捣瓜步(长江北岸,与南京相对),“南饮江湖以疗渴耳。”刘畅对道:悉听尊便,不过“若虏马遂得饮江”,那也太没有天理了!此番口水仗,北魏面对龟缩城中的对手,显得轻松自如,狂傲、嘲讽之情溢于言表。而刘宋面对强敌来犯,内心颇为惶恐,刘义恭甚至作过弃城逃跑的打算,但在口水仗中,刘畅却应对自如,巧言善辩,豪气干云,丝毫没有落于下风,以至于连李孝伯都萌生惺惺相惜之情,对刘畅说:咱俩离得很近,却恨不能执手言欢!随后,拓跋焘果然越城而过,引兵南下,史称“所过无不残灭,城邑皆望风奔溃”,很快便占领瓜步。
不过,拓跋焘久居塞北,对南方水土不太适应,且担心深入敌后久则生变,所以没有继续渡江攻击刘宋都城建康(今南京),而是很快就“掠居民、焚庐舍而去。”回军路上,拓跋焘又犯了打口水仗的瘾。到盱眙城时,他派人向刘宋守将臧质要酒喝,没想到臧质竟然灌了一坛子尿送给他。拓跋焘大怒,将盱眙围了个水泄不通,写信给臧质,说:我派出来的兵都是丁零人、胡人、氐人、羌人,他们战死了等于为我除去祸害,咱们就放手一战吧。臧质一点儿不含糊,回信说:你“自恃四足,屡犯边境”,我军一再退让,知道为什么吗?童谣唱道“虏马饮江水,佛狸(拓跋焘小字)死卯年”,因为卯年未至,所以才主动让开大道,引你到江边。现在已是辛卯年,你的大限已到,别想活着回到桑干川了。被乱兵所杀算是你的造化,若是被我军生擒,五花大绑,用驴车押送到建康城,想想你会是什么下场?所以,你就安心攻城吧,千万别急着逃跑。
这一回,拓跋焘被彻底激怒了,再也没了往日口水仗中的那种气定神闲,命人做了一张大铁床,上边布满锋利的铁蒺藜,咬牙切齿地说:“破城得质,当坐之此上!”命令三军猛攻盱眙城,臧质率军死守不退,双方恶战三旬,死伤无数。最终,拓跋焘未能攻破城池,无奈烧掠而去。元嘉北伐整个战役中,魏军连破刘宋的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杀掠无数,“所过郡县,赤地无余”,史称“自是邑里萧条,元嘉之政衰矣。”(事见《资治通鉴》第一二五、一二六卷)而战争中发生的这三场口水仗,就像一幕悲剧中夹杂了几节异调插曲,有几分轻松,亦有几分悲哀,有几分滑稽,又有几分怪诞,它将刘宋王朝因轻率鲁莽而不得不承受失败、窘迫与屈辱的苦果,衬托得淋漓尽致。